反抗中的女同性戀者
作爲婦女解放的基礎,女同性戀-女性主義政治的發展是我們的首要任務;本文概述了我們目前的觀點。在我們的社會,一個圍繞着富有白人男性的利益而定義每個人和機構的地方,女同性戀者正在進行着反抗。她反抗,因爲她從女性的角度定義自己,因爲她拒絕在男性對她的定義裏去感受、行動、打扮和生活。女同性戀意味着在一種貶斥、鄙夷女性的文化中愛自己,愛女性。女同性戀者拒絕男性在性/政治方面的統治,她不服從男性的世界、男性的社會組織、男性的意識形態,以及男性對她下位者的定位。社會宣稱着男性的至高無上,而女同性戀關系將女性放在首位。女同性戀關系的核心即威脅男性的至高地位。只要具有政治意識與組織性,它就能佔據我們摧毀性別歧視、種族主義、資本主義以及帝國主義的中心。
女同性戀關系是一種政治選擇
男性社會將女同性戀關系視作一種性關系,這反映了男性對女性局促的視角:他們僅從性的角度看待我們。他們還說女同性戀者不是真正的女人,所以被男人上(操\幹)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我們認爲,女同性戀者是自我意識與能量(包括性能量)皆以女性爲中心的女人——她是女性-認同之-女性。女性-認同之-女性致力於爲其他女性提供政治、情感、身體與經濟支持:女性對她很重要,她對自己很重要。這些由女性提供的承諾,被我們的社會預留給了男性。
女同性戀者,女性-認同之-女性,把她的焦點置於女性身上,不僅是爲了替代壓迫性的男女關系,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愛女性。無論其是否有意,女同性戀者會在自己的行爲中意識到:將支持與愛情給予男性而非女性,會使壓迫她們的制度永存不息。如果女性不對彼此做出包括性愛在內的承諾,我們就戒絕了那些(傳統上屬於男性的)愛與價值,我們就接受了我們的次等地位。當女性確實在把主要精力投於其他女性時,我們才有可能全神貫注地開展解放運動。
可見,女性認同的女同性戀關系遠不止是一種性偏好,它是一種政治選擇。它是政治性的,因爲男女關系本質上是政治性的:它們涉及權力與支配。女同性戀者主動拒絕了這種關系並選擇了女性,她藐視這既定的政治制度。
女同性戀關系本身,仍然不夠
當然,不是所有的女同性戀都有意去認同女性,也不是所有女同性戀都致力於尋找普遍(解放)的方案,去反抗她們作爲女性和女同性戀者所遭受的壓迫。做一名女同性戀者是挑戰男性至上主義的一部分,但不是終點。對女同性戀者或異性戀女性來說,不存在獨自對抗壓迫的解決方法。
女同性戀者可能認爲,自己擺脫了個人的男女關系壓迫,因而獲得了自由。但是對社會來說,她仍然是一個女人,或更糟糕的,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女同性戀。在大街上、工作中、學校裏,她都被視爲低人一等,並任憑男性的權力和幻想塑造。(我從未聽說過強奸犯會因爲受害者是女同性戀而收手。)這個社會憎惡愛女性的女性,正因如此,女同性戀者逃離了男性在私人家庭中的統治,卻會在男性社會的掌控中受到加倍的對待;她被騷擾,被驅逐,被流放至底端。女同性戀者必須成爲女性主義者,反抗那些對女性的壓迫,正如女性主義者必須成爲女同性戀者,如果她們希望能結束男性“至高無上”的地位。
美國社會鼓勵個體化的解決方案、非政治的態度與改良主義,來阻止我們進行政治反抗或得到權力。手握權力和正在追求權力的男性,試圖讓性和男女關系去政治化,以阻止我們採取行動去終結壓迫並挑戰他們的權威。當同性戀問題公開化,改良主義者將其定義爲“你和誰上牀”的私人問題,以淡化我們對性別政治的理解。對於女同性戀-女性主義者來說,這不是私人領域;這是一個關於壓迫、統治與權力的政治問題。改良主義者提出的解決方案無法動搖這壓迫我們的制度的根基,這些解決方案讓權力繼續留在壓迫者手中。被壓迫者結束壓迫的唯一方式,即是奪權:通過他人的從屬來建立統治的人,不可能自願停止壓迫他人。我們的從屬性,是男性權力的根源。
性別歧視是一切壓迫的根源
史前第一次分工是基於性別的:男人打獵,女人建造村莊、照顧孩子和耕作。女人共同管理着土地、語言、文化以及社羣。當人們發現女人構建的生活更加穩定、和平、令人向往,男人便用他們狩獵的武器去攻佔女人。我們不知道這種徵服是如何發生的,但很明顯,原初的帝國主義是男性對女性發起的:男性將女性的身體和勞動視作自己的領土(或財產)。
確保了對女性的統治後,男性使這種壓迫他人的模式繼續下去,發展爲基於部落、種族和階級的鎮壓。盡管在過去的三千年裏,發生了許多階級、種族和國家之間的戰爭,但未曾有一次爲女性帶來自由。這些其它形式的壓迫必須迎來終結,但我們無法相信自己的解放將會隨着如今資本主義、種族主義或帝國主義的瓦解而到來。只有當我們致力於對抗男性霸權時,女性才會擁有自由。
然而,我們反對男性霸權的戰爭也包括反對後來的階級、種族和民族統治。作爲被排斥在各種羣體之外的女同性戀者,如果我們在彼此之間也延續這人爲的分隔,將會是一種自殺行爲。我們沒有異性戀特權,當我們公開表明自己的女同性戀身份時,我們中的一些人會失去她們原有的階級或種族特權。我們作爲女性而擁有的特權,大部分是由我們與男性的關系(父親、丈夫、男友)所賦予,而他們現在正是我們拒斥的對象。這並不意味着我們之中沒有種族或階級沙文主義,但我們必須摧毀這些造成分歧的特權行爲的殘跡,作爲在社會上摧毀它們的第一步。種族、階級和民族壓迫源自男性,服務於統治階級白人男性的利益,它們在女性身份認同的革命中,不會佔有一席之地。
女同性戀關系是對男性至上的根本威脅
對男性至上的意識形態、政治、個人和經濟基礎來說,女同性戀關系是一種威脅。女同性戀者打破了女性自卑、柔弱、被動的謊言,否認了女性對於男性“與生俱來”的需求,因而威脅到男性至上的意識形態。女同性戀者的確不需要男性,甚至不需要生育。
女同性戀者的獨立和對“支持一個男性”這件事的拒絕,損害了男性施於女性的個人權威。我們對異性性行爲的拒絕,在個體和普遍的維度上都挑戰了男性統治。我們爲所有女性帶來比屈從於個人壓迫更好的選擇。我們爲總體與個體的男性至上主義的終結帶來了開端。因爲所有種族和階級的男性都依靠女性的支持與順從來進行現實任務,並自認高人一等,我們的拒絕服從將迫使一些人審視自己的性別歧視行爲,打破自己對他人的破壞性特權,並且反對其他男性的特權。他們必須構建一個不壓迫女性的全新自我,並學會生活在一個不會賦予他們凌駕他人之特權的社會中。
異性戀關系使女性彼此分隔;它讓女性通過男性來定義自己,它迫使女性彼此競爭,以獲得男性和來自男性及其社會地位的特權。異性戀社會給女性提供了一些特權作爲報酬,只要她們肯放棄她們的自由:例如,母親會被“贊頌”,妻子或愛人會被社會接受並得到一些經濟和情感上的保障,當一位女性和她的男士同行於街頭,她將會獲得外在的人身保護,等等。這些特權給予異性戀女性維持現狀以個人和政治上的支持理由。
女同性戀者不會得到這些異性戀特權或補償,因爲她不接受男性對她的要求。她不會因維持現有政治制度而獲得什麼利益,因爲它所有的建制——教會、國家、媒體、醫療、學校——都在壓制她。如果她了解自己受到的壓迫,支持美國富有的白人男性不會使她得到什麼,但爲了改變它而鬥爭會讓她收獲許多。面對女性受壓迫的問題,她不太會接受改良主義的解決方案。
經濟問題是女性壓迫至關重要的部分,但我們對資本主義和性別歧視關系的分析尚不完整。我們知道,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沒有充分考慮女性或女同性戀的位置,而我們正在進行這方面的工作。
然而,作爲一個開端,女同性戀者影響經濟制度的一些方式十分明顯:在這個國家,女性爲了生存,在工作中和家庭中爲男性工作。女同性戀者從根源上拒絕了這種勞動分工;她不願成爲男性的財產,反對服從於無償處理家務和照顧孩子的勞動制度。她不承認核心家庭是資本主義社會生產與消費的基本單位。
女同性戀者必須組建我們自己的運動來對抗男性至上主義
女性主義-女同性戀關系,作爲對男性至上主義最基本的威脅,擔起了一部分女性解放運動關於性別歧視的分析責任,予其力量與方向。如今的女性解放運動之所以缺乏方向,是因爲它沒能理解異性戀在維系男性至上主義中的重要性,也因爲它沒能正視階級和種族在女性的行爲和政治需求中的真正差異。只要異性戀女性將女同性戀關系視爲臥室裏的問題,她們就會使終結男性至上主義的政治與策略發展遲滯,並爲男性避開他們的性別歧視問題提供借口。
成爲一個女同性戀者,意味着結束對異性戀的認同、擁戴、依賴與支持。意味着結束你在男性世界的個人利益,從而與女性站在一起,個人地或集體地,一起爲了結束壓迫而抗爭。女同性戀關系是解放的關鍵,且只有當女性切斷自己與男性特權的紐帶,她的“動真格”才能在這反對男性統治的抗爭中得到信任。而那些在個體上或政治理論上仍與男性有所牽連的女性,無法總是把女性放在首位。並非異性戀女性自身邪惡或不關心女性,而是因爲異性戀的本質、定義和性質即爲男性至上。每個女性都經歷過這樣的悵惘——自己的姐妹在緊要關頭置她的男士於首位:異性戀關系要求她這麼做。只要女性仍然從異性戀關系中收益、獲得它的特權與保障,她們總會在某些時刻不得不辜負自己的姐妹——特別是得不到這些好處的女同性戀姐妹。
女性解放運動中的女性已經意識到,舉行女性Only的會議及其他活動十分重要。很明顯,與男性打交道會分散我們、消耗我們的精力,向壓迫者解釋我們所受的壓迫並非被壓迫者的任務。女性已經共同見證過,男性不會直面他們的性別歧視,除非是被迫去做。然而,這些女性中仍有許多人繼續和男性保持着主要關系,並且不理解爲什麼女同性戀者認爲這是壓迫。女同性戀無法在否認我們政治基礎(即女同性戀關系是政治性的,異性戀是維系男性至上的關鍵)的環境中實現政治或個人的成長。
女同性戀者必須通過組建我們自己的政治性運動來生根發芽。產生的變革將會爲我們的生活帶來不止於象徵性的影響,而它由女性-認同的女同性戀者所引領,她們了解我們所受壓迫的本質,並因此有力量去終結它。
(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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